系列《言必称希腊还是中国》之2.10
从雅典回北京要经德国慕尼黑转机,使我这次旅游的行程又多了一个国家。
慕尼黑位于德国南部阿尔卑斯山北麓的伊萨尔河畔,是巴伐利亚州的首府、德国第三大城市,仅次于柏林和汉堡。记得曾在网上见到过专门推荐到德国南部旅游的文章,以慕尼黑为中心,介绍森林、古堡等等,强调其区别于德国北部的文化独特性。德国的南北差别我还无缘体会,但是雅典和慕尼黑的差别一下飞机就体会到了。两个半小时的飞行,穿越10个纬度,跨越阿尔卑斯山,结果就是从盛夏到深秋。此次旅行,我只带了一套很薄的长袖衣裤,在意大利、希腊都没用上,还后悔带多了。没想到一到慕尼黑,全都套上,还觉得不够用。当日正逢天气阴沉,不见阳光,同时冷风嗖嗖,旅游的心情备受打击。下午在某地看到温度指示12℃,回想前一天雅典的炎热,觉得更冷了。在农业文明时期,有这样的温度差别,阿尔卑斯山以北地区开化晚一些,就不难理解了。
阿尔卑斯山脉最高峰勃朗峰,海拔4810米。
慕尼黑在中国的知名度比较高,而且内容丰富。拜仁慕尼黑足球队为球迷熟知,几乎等同于德国足球;工商界人士多关注慕尼黑的高科技产品和多样的展会;历史迷们则兴致勃勃地谈论希特勒的冲锋队和党卫军、啤酒馆政变,因为慕尼黑是第三帝国的发迹之地。
第三帝国是希特勒当政时纳粹德国(1933~1945)的另一称谓,在它前面的第二帝国是1871~1918年的德意志帝国。它们都承袭着这块土地上更早的一个帝国:神圣罗马帝国,一个名称上容易造成误解的帝国。
查理曼帝国解体后,东法兰克王国的加洛林王朝渐渐式微,最终被另一支日耳曼人建立的萨克森王朝取代。奥托一世(912~973)将一盘散沙的王国重新凝聚起来,并且出兵亚平宁半岛,保卫罗马教皇。962年,奥托被教皇约翰十二世封为罗马皇帝,显示对罗马帝国和查理曼帝国的继承和振兴。通常以此作为神圣罗马帝国初始建立。帝国延续的时间很长,正式结束是在1806年。帝国并非被灭亡,而是拿破仑自称法兰西皇帝后,受教皇加冕,宣示为正统,这相当于取代了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地位。哈布斯堡王朝的弗兰茨二世因此被迫采用奥地利皇帝的称号,辞去或者说放弃了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称号。
奥托一世与教皇约翰十二世会面,绘于15世纪。
神圣罗马帝国的名称13世纪才出现,被历史学家沿用,后来其全称为“德意志民族神圣罗马帝国”。这一略显冗长、气势豪迈的名称在今天看来显得非常另类,因为它实际上既不神圣,也跟古罗马毫无关系;它没有固定的疆界和首都,没有统一的军队和货币,自始至终都谈不上是个帝国。所以也有人将其称为“德意志王国”,应该更贴切。
神圣罗马帝国和其前身法兰克王国以及其他欧洲各国一样,也是由王权加贵族组成的松散联合体,15世纪以后长期由哈布斯堡家族把持。别人一般称王,它能够长期拥有皇帝的封号,是因为和罗马教廷关系紧密,并借此拥有了名义上对欧洲广阔领土的世俗领导权。不过这个皇帝并没有一统天下的雄威,对外更多时候像是一种荣誉称号。别人并不在乎,也缺少为此开战抢夺的强大动力。即使对内,后期由于诸侯国势力坐大,皇帝基本形同虚设。这些现象与中国秦朝以后的皇帝截然相反,倒是有些像以前的周天子。
自1356年起,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人选由7位选帝侯决定。
中世纪的欧洲除了教会势力,其政治单元是无数散碎的诸侯国,各自的统治者是封建主,因此延续千年的中世纪被称作封建社会。中国的“封建”本意是“封国土、建诸侯”,原指西周的社会制度,和欧洲中世纪相似。但中国因某个历史原因,现在却将自战国到清末称作封建社会。由于在翻译和描述上难以做到准确,所以“封建”的定义历来有争论。战国以后,中国社会开始向中央集权转变,和此前的封建制有本质区别,似乎称作“农业中央集权社会”更合适。如今说法已经约定俗成,不过还是应该分清此“封建”非彼“封建”,以免发生混淆。
在罗马帝国时期,欧洲的中央集权已经初具规模。至中世纪反而出现倒退,是因为欧洲人活动范围扩展,阿尔卑斯山脉以北地区刚刚深度开发,所以把比较发达的南方地区裹挟到“退步”之中。不过只用封建制概括中世纪还不全面。面对支离破碎的独立领地,欧洲人在精神统一上选择了基督教,政教合一成为弥补封建制劣势的另一种辅助制度。这也是了解中世纪的另一个视角。
中世纪的黑暗令欧洲人自己也常常深恶痛绝,因为这不仅与后来的发达极不相称,也与同时期创造伟业的中国唐朝和阿拉伯帝国形成强烈反差。这样的对比,令现在的部分中国人也产生了某种优越感,不时冷嘲热讽,其实大可不必。
中国从黄河流域扩展至长江流域,从北到南相对容易。地貌几乎是一马平川,一旦克服水乡泽国的困难,“江南好”就成为不变的口碑。相比之下,欧洲从南到北的扩展却是一件困难的事情,是一部充满艰辛的创业史,除了翻山越岭,还要适应气候变化。因为阿尔卑斯山脉是欧洲自然地理的分界线,山脉南北存在较大的气候差异。以南属于地中海气候,更适宜早期人类生存,以北属温带海洋性气候和温带大陆性气候。温带海洋性气候地区,如现在的英国、法国,在罗马帝国时期已经得到初步开发利用。温带大陆性气候地区比较寒冷,尤其是冬季,欧洲内陆一片林海雪原,正常生存都很困难,和中国东北地区早期不能得到开发利用是一个道理。气候差异的无形之手不仅主导了欧洲地区文明发展的次序,还能勘定国界。法兰克王国最后分解成左右下三部分,大致就是这三种气候类型的范围。
中世纪欧洲人最伟大的成就之一是挑战恶劣环境、跨越地理障碍,将南方先进的社会内容向北方的苦寒之地艰难传递。所以不难理解,中世纪很多社会面貌与之前相比,呈现出一种退化状态。但是不要小看这种退化,因为扩大生存范围、增加人口数量,都是欧洲社会大发展的必要铺垫。尤其是自给自足的农业生产,弥补了之前的硬伤。如果中世纪的欧洲还沉迷于古希腊、古罗马不合时宜的成就,苦守一片海水,则太不现实,也不可能有后来的故事。
中国腹地也有一条自然地理的分界线:秦岭和淮河,分开了黄河流域和长江流域。中国的早期文明多在分界线以北,因为南方太热,与欧洲情况正好相反。后来东西方同时发生的北方外族入侵,扩大了两地人们的生存空间。不过由于秦岭淮河一线的南北地域,分别属于亚热带季风气候和温带季风气候,差别相对较小,在中国历史中的实际分割作用,远不能和阿尔卑斯山脉在欧洲发挥的历史作用相比;由气候、地理导致的生产、商业、军事、政治等差异都不在同一个量级。中国乱世时期,秦岭-淮河还能起到一定的军事缓冲作用,而一旦强者出现,这条线则被视若无物。例如南宋和金朝就被这条线分割,二者弱弱相对,拉锯一百多年,最后都被蒙古铁骑踏平。
自然地理分界线产生的冷热差别可以决定早期文明的诞生地,但还不是造成中国和欧洲分别长期维持集权制和封建制,以及小国众多的最主要原因。在农业社会,水具有某种决定性的力量。一系列复杂的地理地貌,导致的河流差异,在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中国地势由西向东呈阶梯式下降,河流大多东流入海。中国的主要河流并不是源自秦岭,其中黄河、长江都发源于更遥远的青藏高原。欧洲如果不计俄罗斯和北欧部分,地势中间高周边低,主要河流多发源于比利牛斯山脉、阿尔卑斯山脉、喀尔巴阡山脉一线。中国词人南唐后主李煜写过名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如果在中国把范围扩大,从北到南,从海河到珠江,都可以大致方向相同地抒发情感,不过在欧洲就要改成“东西南北流”了。
虽然水灾、旱灾都是大患,但是二者相比,旱灾的破坏力更大,因为择水而居是农业文明的基础。中国的不同水系彼此间独立性弱、关联性强,并且借助自然条件,中国人可以开凿南北大运河,将多条水系连成一体,共同为美好的生活而奋斗。欧洲的不同水系彼此间独立性强、关联性弱,欧洲人绝不会在某种统一意志的领导下,不计成本地开凿一条环欧洲的运河,而是守护着各自的河流,分头为美好的生活而奋斗。趋利避害是生物的本能,同样也是社会发展的本能。中国的集权制和欧洲的封建制,都是受制于自然和生产条件,各自社会形成的选择,和鸟在天上飞、鱼在水中游有相似性。若论相同之处,那就是从中国到欧洲,从皇帝到庶民,长期都有各种烦恼,正所谓“不论春水何向流,天下诸君总有几多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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