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勇士辉煌
10月18日,志愿军第45师召开作战会议,讨论下一步的行动。此时局面极为严峻:两高地上的表面阵地已经全部被敌人夺去,已经投入反击作战的十几个连大部分已经打残,多的还有30来人,少的已经凑不齐一个班。是战是撤?师长崔建功发了狠:打,打剩一个营我就当营长,打剩一个连我就当连长。
战争年代容不得拖沓,会议开了一个多小时就结束了,决定18日当晚不打,19日晚把手里还掌握着一直舍不得用的6个连全部砸出去,打一个大反击,把美军撵下高地。为了避免白天运动时被美军炮火拦阻,决定当晚先把5个连秘密集结于两高地地区,其中134团8连和4连将趁夜色潜入597.9高地主坑道和2号坑道,135团6连加强5连2排集结于454.4高地东南(靠近597.9高地6号阵地),134团6连和师侦察连则在天亮前潜伏在537.7高地北山东北200米处一个洼地。上述部队中,134团8连就是后来威名赫赫的“上甘岭特功八连”,而135团6连此战后则以“黄继光英雄连”闻名于世。
134团8连在连长李宝成带领下连夜向597.9高地主坑道进发。这个连打仗很猛,但并不莽撞。597.9高地北边有一条上山必经的山坳,美军炮火不间断封锁这个山坳,好几个连队在通过这里时都损失惨重。8连事先摸清道路状况和美军炮击规律,并派出一个尖刀班把路上碍事的几个美军地堡一一打掉,然后才拉开距离,利用美军炮击和照明间隙忽起忽伏,安全通过这个有名的死亡地带。全连一百四十多人,仅损失5人就顺利进入高地1号坑道。
8连走得又快又静,路过西北山梁6号阵地坑道口的时候也没发出声音,坑道内残存的134团1营20余名志愿军战士(15日晚反击失利后退入坑道)并不知道部队上来了,大反击即将发动。19日上午11时,一个班的美军发现了这个坑道入口,于是往坑道内扔手榴弹,并用火焰喷射器喷射。坑道内的1营长李正庸已经在坑道内坚守了3天,此时丧失信心,仓促决定突围,结果除李正庸本人和两三名战士趁乱突出外,其余人员全部被美军用火焰喷射器烧死。随后,美军把这个坑道用钢板和麻袋改造成一个坚固的火力点,给当晚反击的135团6连制造了极大的困难。李正庸后来被开除军籍,押送回国。
19日太阳一落山,我军集中44门重炮和一个团的喀秋莎火箭炮的火力向两高地猛轰,一举摧毁美军75%的防御工事。炮火一延伸,负责收复537.7高地北山的134团6连、师侦察连和工兵排立即向驻守的南朝鲜军第32团1营和2营发动进攻,仅用20分钟就迅速打垮敌人两个营的防御,顺利收复北山主峰和东北山梁全部阵地,并立即转为防御模式,就地固守。
负责收复597.9高地主峰的134团8连也立即跃出坑道,向敌人猛攻。他们首先收复东北山梁上的1号阵地,然后向9号阵地推进。但9号阵地东侧美军一个坚固堡垒挡住了8连的攻势,8连组织两次进攻均告失败。最终身负重伤的机枪手赖发均与自己的手雷一起扑向美军这个堡垒,与敌同归于尽,年仅21岁。
几乎与此同时,负责攻击东北山梁8号阵地的134团4连一个双腿被炸断的副排长也毅然拉响手雷,与冲上来包围自己的美军同归于尽。这个烈士名叫欧阳代炎。
攻下1号阵地和9号阵地的8连继续攻击主峰3号阵地。这个阵地上有一块巨石,美军将巨石掏空修建了一个大地堡,地堡内6挺机枪不断发射密集的子弹封锁了所有靠近它的道路。由于角度刁钻,志愿军炮兵群用一个炮兵营的火炮打击这个地堡都没有将其摧毁。8连战士龙世昌携带爆破筒刚接近地堡,美军一发炮弹将其左腿齐膝炸断。指挥战斗的8连连长李宝成看到,龙世昌忍痛继续爬向地堡,把拉着火的爆破筒从射击孔杵了进去,他刚要离开,地堡内的美军拼命将爆破筒推了出来,千钧一发之际,龙世昌用自己的胸膛使劲儿把嗤嗤冒烟的爆破筒压入地堡。一声巨响,这个15岁就被国民党军抓壮丁的苗族战士献出了自己年仅19岁的年轻生命。
潜伏在454.4高地东南地域的135团6连任务是收复597.9高地西北山梁上的一系列阵地。炮火一延伸,他们就向驻守此处的美军第17团L连发起凶狠地攻击。美军L连在后方火力支援下顽强抵抗,但也损失惨重,大部分军官阵亡,连连长坎特雷尔也被打死了,19时45分,L连在M连和H连派出的几个排的援兵接应下,仓皇撤离了派克峰(我军6号阵地),退向598高地(我称597.9高地主峰)。由于美军利用1营丢失的6号坑道突击改建了一个火力点,6连在攻打6号阵地时,损失了1/3的兵力。
等到6连跟踪追击拿下5号阵地时,已经无力继续攻击西北山梁上其他阵地了。此时2营代参谋长张广生带着5连2排赶到,帮助6连拿下了4号阵地。等攻到0号阵地的时候,6连就只剩下16个人了(其他人不一定是牺牲了,因为已经攻下的阵地需要分兵坚守),他们是连长万福来,指导员冯玉庆,9个步枪手,1个机枪手(黄宝),2个通信员(吴三羊,肖登良)和2个步谈机员。0号阵地上美军有两个火力点和一个主地堡,张广生和万福来把步枪手编成三个爆破组去摧毁这三个目标, 但他们在攻击道路上先后负伤或阵亡。这时,张广生带来的2营通信员黄继光站了出来,请求执行爆破任务。
张广生和万福来当场宣布黄继光为6连6班班长,并把吴三羊、肖登良也编入6班,然后命令他们组成爆破组把敌人火力点和地堡炸毁。他们在机枪手黄宝火力掩护下向敌人火力点爬去,顺利炸毁了敌人的两个前沿火力点。残余美军纷纷退回主地堡,黄继光等人还追过去打垮了美军的一次反冲击。之后吴三羊不幸牺牲,而肖登良则身负重伤,能战斗的只剩下黄继光一人了。
指导员冯玉庆拖过一挺美军丢弃的机枪,和黄宝一起掩护黄继光继续攻击美军的主堡垒。而此时黄继光已经只剩下一颗手雷了。在向主堡垒跃进时,黄继光也负伤了,因此进入投弹距离后他没有投弹,而是继续往前爬去,直到离敌主堡垒10米左右时,他才投出了手雷,将敌堡垒炸塌一半。
此后的事,中国任何一个上过小学的人都知道了:黄继光拖着负伤的身躯,扑向敌人残存的射击孔,挡住敌人机枪射手的视界,用自己宝贵的生命,打开了6连冲锋的通道。
然而美军并不是个轻易认输的敌人。凭借火力优势,趁志愿军立足未稳,美军32团A连和C连赶来增援,向高地上的志愿军发动了反扑。我134团8连由于兵力不足,三次攻上主峰,三次都被美军反击下来。
天亮以后,美军第32团依托手中的主峰阵地,向志愿军发起了全面反扑。双方在高地上展开厮杀,一时间烟尘遮天蔽日,双方不得不用迫击炮发射信号炮弹进行联络。战至下午,弹尽力竭的志愿军除西北山梁上的6号阵地外,再次丢失了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的全部表面阵地,剩余部队被迫又一次撤入坑道。
战前45师全师三个团九个营27个步兵连,约有4000多人,经过7天7夜的激战,约有1900名伤员被送入军师两级野战医院,此外还有相当数量的伤员被集中在高地坑道内,无法运出,他们中有很多原本不该牺牲的也因此而失去了生命;以伤亡比1:1估算,此时阵亡指战员也在1900人左右。根据15军参谋长张蕴钰此时对45师实力的调查和粗略统计,该师战斗人员只剩三四百人,全师已经拿不出一个建制营了。
美军同样也不好受,打到20日时,美军也已经动用了17个营(美军9个营,南朝鲜军8个营),数千人伤亡。20日9时,我29师一个侧翼观察站报告,发现美军从两高地之间的南沟口,一次就拉走了几卡车伤员和尸体。“摊牌作战”行动早已经从预想中的小战斗逐渐演变成大规模的血腥战斗,而且更糟的是还看不到尽头。
附注:小学语文课本《黄继光》一文中有“东方升起了启明星,指导员看看表,已经四点多了”的字样,纯属瞎编乱造,经我用电子星图核实,当时金星是昏星,且距离太阳很近,伴随太阳下山。而且即便是清晨可见,由于美军大量使用照明弹和探照灯,加上当时战场上烟尘弥漫,也根本看不到。
两高地诸阵地相对位置示意图
【6】潜龙在渊(上)
坑道是志愿军在第五次战役后期发明出来的防御工事。一开始我军采用的是加厚土层掩盖的土木工事,但实践证明这种工事经不起美军大口径火炮和重磅炸弹的轰炸。后来我军战士把简易防炮洞(又叫猫耳洞,上世纪80年代中越边境战争时我军依然在用)往水平方向掘进,形成了最初的坑道掩蔽部。这种原始坑道能够抵御美军重炮的轰炸,后来又发展成联通两个猫耳洞的坑道,就更有利于保存兵力和作战了,之后这种构筑坑道的经验教训得到总结推广,就形成了我军以坑道为骨干、与野战工事相结合的支撑点式阵地防御体系。
典型的坑道顶距离山顶约15米到20米,一般有三个出入口,2明1暗,出口朝向高地的反斜面(背对敌人的山坡),两侧会修筑几个马蹄形的小坑道,以便在战斗时保护坑道口。为了防备敌人使用火焰喷射器或者机枪直射,从坑道口进去三四米之后就必须拐弯。此外还配备防毒门和推土设备,后者是为了避免敌人填塞坑道入口。战前597.9高地上共有1个连级坑道(也就是著名的1号坑道,又称主坑道,位于1号阵地反斜面,长70米,高1.5米,宽1.2米),2个排级坑道,8个班级小坑道,以及30多个5米进深的屯兵洞。
打到20日晚,主坑道和多数班排级坑道还在我军手中,但一部分屯兵洞被美军夺去。美军第32团重新占据我表面阵地之后,火速调来数百名韩国民工,运来22车铁丝网、尖铁板条、地堡预制件、高架掩体罩等工事材料,进行野战工事施工,准备长期固守。被美军夺取的部分屯兵洞则被美军用铁板、沙袋等构筑成坚固野战工事,反过来成为对我军威胁极大的暗火力点。
我军刚撤入597.9高地主坑道时建制混乱(80多个人,分属16个连),人心浮动,8连连长李宝成因为心情沉闷,甚至先倒头睡了一觉。武器弹药和装备扔得到处都是,这一天主坑道连续发生了7起步枪走火、2起手榴弹意外爆炸事件,平添了几个伤员。两个高地上有21部步话机,各连都抢着跟各自的上级联络,但步话机频道有限,互相争抢,结果谁也说不成。最后还是537.7高地北山主坑道的步话机员陈文钧出来理顺了通话秩序。
21日夜,134团2营教导员李安德带着从师警卫连、134团7连等单位紧急抽调的百十号人悄悄摸进了597.9高地1号坑道。他带来了134团的指示,要求各坑道抛开原建制,以坑道为单位建立坑道党组织,形成战斗核心。事实证明,这个措施是避免建制混乱、取得坑道作战胜利的关键。
更重要的是,李安德还带来了上级的重要指示。原来在20日这天,15军召开了紧急作战会议,会议决定,立即从军机关和直属队抽调1200人补充到45师,先补充起13个步兵连,保证该师有基本的作战能力;要求45师把全部精力放在两高地作战上,其他地区的防务移交给29师;此外开始调动军的第二梯队,把29师86团一个营、87团两个营调入上甘岭地区准备参战。会议还接受了军参谋长张蕴钰的建议,决定在一段时间内暂不举行大的反击行动,我军在高地上的部队应该坚持坑道斗争,采用白天钻洞坚守,晚上小股袭击的战法,拖住敌人,以便后方部队积蓄力量,待时机成熟,再举行大规模反击。
要坚持坑道斗争,首要的是保护坑道口。22日晨,一队美军来到1号坑道入口处,他们轮番用无后坐力炮、炸药包轰炸、爆破坑道口,还不断地朝坑道内扔手榴弹。下午时分甚至叫来了战斗轰炸机,对坑道口进行俯冲扫射,打得坑道口浓烟滚滚。李宝成通过电台呼叫后方炮火进行了一轮轮轰炸,把美国人赶走了。
但这天坚守7号阵地屯兵洞的志愿军战士就没有这么幸运了。这批指战员一共7人,全部是伤员,他们是14日晚上作为135团7连第二梯队参加597.9高地反击战的,第二天阻敌反扑失败,他们就退守这个屯兵洞。美军32团I连所辖的I&R排在高地上搜索时发现了这个屯兵洞并发起攻击,一个小时后,包括134团5连1排副排长杨建金在内的7人全部被俘。实际上,22日是45师上甘岭战役期间被俘人数最多的一天,两个高地共有11人被俘,涉及3个团4个连队。
白天是美国人的,但夜晚却是中国人的。天一擦黑,志愿军坑道部队就三五成群离开坑道,炸地堡、摸哨兵,漫山遍野都是志愿军彼此联络时的击掌声和小喇叭声,把美军折腾得神经过敏,遇到点儿异常响声就拼命开火射击。美军第7师在一份报告中说:敌人突击队在执行夜战任务时,有良好的方向感,熟悉三角形高地的地形,也熟悉我们每个地堡的位置。
1号坑道内的134团8连在14天的固守作战中共出击10次,歼敌24人,摧毁敌地堡火力点3处;2号坑道内的134团4连也出击11次。美军终于感觉脚下踩着的并不是坚实的土地,而是一座时刻都会喷发的火山。
坑道部队由于要对抗美军对坑道的破坏和执行夜袭任务,平均每天要损失一个班的兵力,为此45师不断为坑道部队补充兵力,前后派出去七八百人,但最终能通过敌军炮火封锁到达坑道的,不过两个连的兵力。例如,10月24日15军警卫连被派去增援坑道,96人的部队只有24人到达坑道,连指导员王虏是秦基伟的老警卫员,也牺牲在敌人的炮火封锁线上,让秦基伟痛心不已。
为了援助坑道部队,45师从10月21日开始,在8天内组织了5次反击作战。规模最大的是10月23日晚的反击作战,按照45师的计划,1号坑道内的8连将和135团5连联手攻击597.9高地。这天晚上配属作战的火箭炮营打出了两个齐射,可惜由于山顶过于狭小,300多发火箭弹只有几十发落入山顶敌军阵地。炮火延伸之后,坑道内的8连在副连长侯有昌带领下杀出坑道,直扑美军32团2营驻守的1号阵地,然后攻打8号阵地。按照计划,5连将先攻击美军32团3营驻守的2号阵地,然后攻打8号阵地,两个连对8号阵地形成夹击态势,一举收复597.9高地东北山梁。然而5连攻击2号阵地时落入美军伏击陷阱,半小时内损失过半兵力,剩余30多人被迫退出战斗。孤掌难鸣的8连攻下1号阵地后,继续进攻8号阵地,等拿下8号阵地时只剩下5个战斗员,根本无力固守,而此时美军32团一个连又趁虚而入,夺取了1号阵地。5天内第二次打光的8连只好组织十几名伤员再次回到坑道。副连长侯有昌在战斗中胸部受伤,在坑道内坚持5天后壮烈牺牲。
这次战斗失利震动了15军军长秦基伟,他敏锐地意识到这次反击失利的原因是美军已经在高地上站稳了脚根,因此需要采取新的办法来对付敌人。但此时的秦基伟还不知道,当面敌情即将发生重大的变动。
附记:8连副连长侯有昌实际上是上一任8连连长,上甘岭战役之前的一次战斗中,因为敌人炮火猛烈,出于爱惜战士的动机,他按兵不动晚出动了几分钟,结果落了个处分,降职为副连长。10•23反击后身负重伤,四天粒米未进,但一声不吭,最后壮烈殉国。牺牲后被追认为一等功。
【7】潜龙在渊(下)
1952年10月25日凌晨,据守597.9高地1号坑道、刚刚得到补充的8连派出了两个战斗小组,端掉了敌人位于9号阵地的两个地堡。进去一看,发现横七竖八躺着的都是南朝鲜兵的尸体,8连连长李宝成通过电台向134团指挥所汇报了这个情况,134团团长刘占华闻讯马上派出侦察兵详查,结果发现597.9高地上的美国人一夜之间不见了,消失了,没有了。
原来,美军第7师第32团已经于这天凌晨1时左右把高地的防御任务移交给了南朝鲜军第2师第31团。经过连日战斗,美军损失已经达到2000人左右,第7师原本就缺编严重(编制人数1.8万,但实际只有1.6万),需要用1800多人的KATUSA(Korean Augmentation To the United States Army,美国陆军附编韩军)勉强补足,经历了7天血战,再经历5天缓慢放血,美7师实在扛不住了,急需离开战线进行整补。于是10月24日美第八集团军司令范弗利特来到美第九军军部,命令将第7师负担的598高地防御任务移交给南朝鲜第2师。
看到南朝鲜军接防,想必读者会会心一笑,南朝鲜军嘛,软柿子。这种印象,当时坑道部队也有,而且不止是我军,就连联合国军前任总司令李奇微也对南朝鲜军的战斗力诟病不已,在他回忆录里写道:脚踏胶底鞋的(中国)士兵如果突然出现在南朝鲜军队的阵地上,总是把许多南朝鲜的士兵吓得头也不回地飞快逃命。
但今非昔比。首先,任何军队,己方占据优势的顺风仗总是能打一打的;第二,朝鲜战争初期的南朝鲜军大部分属于新建军队,缺乏战争经验,因此在遇到经验丰富的志愿军的时候,连续打败仗,进而产生畏惧心理是正常的,但随着战争的进行,他们的作战经验,特别是军官和老兵的经验会逐渐积累,从而使部队的战斗力得以提升。正所谓从战争中学习战争,我军是这样,南朝鲜军也是这样。第三,相比较美军士兵而言,南朝鲜军队的士兵更吃苦耐劳,也更服从指挥,而且和迷信火力、脑子直来直去的美军相比,南朝鲜军也更加灵活和狡诈。以上因素使接替美军防务的南朝鲜军第2师官兵成为志愿军坑道部队的一个更危险的敌人。
刚接手阵地的第一天,南朝鲜军第31团就成功地把2号坑道炸塌了半截,我军2人被压死,6人压伤;1号坑道的两个坑道口也被炸坏,碎石把坑道堵塞得只剩下碗口大的孔透气,坑道内的8连损失了37个人,才重新又把坑道口打开。为此,当天我军炮兵群就把4门山、野炮推上正对597.9高地的一个炮阵地,专门打击前来破坏坑道口的南朝鲜军。此后南朝鲜军变换手法,又是用曲射火炮炸,又是用毒气往坑道内灌,把巨石滚过来试图堵住洞口,或者把铁丝网缠成团往坑道内推,甚至还试图在坑道顶上凿洞放入炸药以破坏坑道。
志愿军驻守坑道部队遭受了空前的困难。
首先是缺水。坑道内没有水源,一切饮水完全靠后方补给,但在美军绵密的炮火封锁中,饮水难以送入坑道,长期缺水的结果使坑道部队出现拿着饼干和馒头却无法下咽而挨饿的荒诞场景。为了生存,坑道内部队在最困难的时候,被迫以损害身体为代价喝下尿液。
更惨的是伤员。坑道内缺少药品,无法及时运下阵地的伤员只能静静地呆在坑道内任由伤口溃烂发炎,他们中有的在坑道内停留了3到5天,有的停留一两个星期,最长的甚至停留了20天。为了不影响士气,他们咬紧牙关,抵御着钻心的疼痛,不发出任何声音。有的伤员咬着床单,活活疼死。
坑道内为数不多的卫生员,为照顾伤员也做出了极大的努力。他们冒着危险爬出坑道,搜集阵地上敌人照明弹上的降落伞、敌人尸体上棉衣里的棉花、断枪管和锹柄,拿回来做成夹板和敷料包,为伤员固定断肢,包裹伤口。
由于人员密集,通风不畅,坑道内缺乏氧气,煤油灯、蜡烛都点不着。坑道内还充斥着硫磺、汗臭、烟草、屎尿、血污、伤口腐臭等混和在一起的污浊气味;坑道外在飘着雪花,而坑道内却热气腾腾,战士们只穿着衬衣还汗流浃背。
长期在这样的非人环境生存,难免会让人产生焦虑、忧愁等负面情绪,经常有人突然就情绪爆发,破口大骂,向周围宣泄着怒气。26日下午,当敌人出现在1号坑道之外进行破坏时,有几个战士压抑不住情绪,不等命令就拿着冲锋枪冲出坑道,与敌人对射,他们宁愿在外面战死也不愿意在坑道内受罪了。
然而,绝大多数官兵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也依然在竭力坚持着,没有得到命令,决不放弃坑道。134团5连4班11个战士,在班长丁鸿钧指挥下在坑道内孤军奋战足足坚持了11天,他们是14日晚执行反击任务的,战至15日下午,全班因弹药打光不得不撤入8号阵地坑道。他们在与上级失去联系、无法得到任何接济的情况下,利用搜集敌人遗弃的枪支弹药、两箱饼干和坑道内存储的两小桶水,坚守在这个15米长的坑道内。美军第17团发现他们之后,用炮轰、用手榴弹炸,也依然无法攻下这个坑道,最后只好用三道铁丝网和正对坑道口的火力点封锁坑道,试图困死他们。
坚持到第10天,丁鸿钧看到全班已经饿得奄奄一息,实在无法再坚持下去了,于是在坑道内召开党小组会议,决定由他突围出去,找到120米外的2号坑道,接受上级行动指示。丁鸿钧利用夜暗条件,在高地上爬行一个多小时,最终找到2号坑道入口,经坑道内4连指导员赵毛臣(后为电影《上甘岭》的军事顾问)批准,于27日凌晨,将全班战士带入2号坑道,此后又在2号坑道坚守了9天。
后方也一直在关注着坑道部队的生存状况。秦基伟给45师下令,不惜一切代价把物资送入坑道。一批又一批火线运输员被送往两高地,然后又接连倒在敌军的炮火封锁线上,15军在战役期间光是前沿运输人员就伤亡1700多人,然而送入坑道的物资却微乎其微。
10月25日,134团派了一个40多人的排往597.9高地2号坑道运送物资,这个排在途中伤亡殆尽,最终只有1包水果糖、1包砂糖、1条香烟、几十个馒头、20个手雷和几根爆破筒到达坑道。
10月28日夜,运输连指导员宋德兴带着两个运输员给8连坚守的1号坑道送来了三袋萝卜和一些慰问品。8连官兵啃着萝卜,快乐得像过年。
吃萝卜胃不舒服,于是45师紧急决定往坑道内运送苹果。后勤部门紧急在朝鲜采购了几万公斤苹果,然而没有一筐苹果能够通过敌军的重重封锁进入坑道。最终进入坑道的,只有一个苹果。于是一群人分吃一个苹果,就成了关于上甘岭战役最著名的一段故事。
就在坑道部队度日如年、苦撑待变的时候,在他们后方几千米处,我军正在急速积蓄力量,大批军用物资火速运往前线,一门门昂首挺胸的火炮、一队队精神饱满的战士正在往前线开进,一场大风暴正在酝酿,即将席卷两个小小的高地。
【8】雷霆一击
10月25日是上甘岭战役中非常重要的一天。这天凌晨高地上的美军与南朝鲜军换防,考虑到南朝鲜军补充相对美军来说比较容易,战斗长期化的可能就大大增加了,我军必须要充分考虑到这种前景。
同一天,第15军召开了作战会议,秦基伟在会上表示,无论如何要坚决打下去。会议检讨了前一阶段战术上的得失,并确定了下一步作战方案,决定集中优势兵力,于10月30日举行一次决定性的反击,首先把597.9高地上的敌军打下去,并且要确保阵地,待597.9高地巩固后,再寻机夺取537.7高地北山。为此,军作战会议上决定,从29师86团抽调5个连,从85团抽调一个营,投入597.9高地方向作战;从87团抽调5个连投入537.7高地北山方向作战。
10月27日,第15军所属的第3兵团发出指示,将12军第91团调往五圣山方向,作为战役的预备队;此外为加强火力,第3兵团又陆续增调炮兵第7师两个营、炮兵第2师6个加榴炮营、60军2个野炮连到上甘岭地区,使我军重炮数量增加到133门,与当面敌军炮火的比例为1:2.4,虽然还有一定差距,但和战役初期1:20的悬殊比例相比,已经大大改善。此后的战斗中,南朝鲜军70%的伤亡都是由我军炮兵造成的,证明我军已经进入炮兵制胜的新时代。值得注意的是,第3兵团10·27指示中提到,45师在13天激战中,伤亡4700余人,其中阵亡已达⅔,这个伤亡比令人咋舌。
为了准备这次决定性反击,志愿军司令部紧急抽调185辆汽车交给15军使用,昼夜不停往上甘岭地区运输物资。45师则调用两个团约8500人兵力为前线运输了几千吨弹药和其他作战物资。82迫击炮炮弹一箱18公斤,运输员一背就是三箱,有些人甚至背五箱六箱,他们还要冒着美军的炮火走2公里多的山路才能交给下一站转运人员。很多人累到大口吐血。
从28日开始,我前线炮兵开始对597.9高地进行预先炮火准备,首先用直射火炮摧毁敌军表面阵地防御工事和铁丝网等防御物,并用曲射火炮阻止敌军进行修复,一举摧毁敌军约30%的工事。
与此同时,133团在全师重火力均已指向597.9高地的情况下,一次又一次地对537.7高地北山发动纯步兵的牵制性进攻,把南朝鲜军第32团牢牢吸引在537.7高地,使其无力支援597.9高地方向作战。西方山方向的第44师也对当面之敌发动牵制性进攻,迫使联合国军方面把刚从598高地撤下来的美第7师不加整补就调到铁原方向,还不得不从金化方向即上甘岭地区调走5个炮兵营以充实平康谷地方向的火力,从而有力支持了我军在上甘岭地区的反击作战。
29日晚,134团一个连和86团3连秘密通过美军炮火封锁线,进入597.9高地坑道,与原坑道部会合,成为决定性反击的第一梯队。他们要面对的是南朝鲜军第31团4个连兵力重兵把守的防御工事、65挺轻重机枪和14门轻型步兵伴随火炮组成的密集火力,以及高地反斜面的2个连的反扑兵力。
1952年10月30日,志愿军第15军对597.9高地的反击作战开始。这天中午12时,我军集中104门大口径火炮、30门迫击炮开始对597.9高地上的敌军进行直接火力准备。炸了一下午之后,突然停了下来。半个小时后,估摸着守敌开始进入阵地修复工事了,晚上9点,我军炮兵又突然开炮打了10分钟,然后炮火向纵深延伸,这时候待命出击的部队开始摇旗呐喊,又是鸣枪又打信号弹,做出要出击的样子,待敌军离开隐蔽部再次进入阵地,喀秋莎火箭炮团先打出一个齐射,然后榴弹炮转回原目标进行了5分钟火力急袭。当晚22时15分,22门喀秋莎火箭炮在8秒钟内打出352发火箭弹,对敌纵深炮兵阵地和第二梯队集结地进行了火力覆盖(此后两个小时内敌炮对我军进攻毫无反应),之后榴弹炮又对目标进行5分钟急袭。至此,597.9高地上敌军的工事已经被毁掉65%,人员也大量伤亡,为我步兵冲击创造了有利的条件。
597.9高地诸阵地相对位置示意图
22时25分,随着我军炮群火力延伸,反击部队在迫击炮火力掩护下,向高地发动进攻。1号坑道内的8连率先杀向3号阵地,随后86团4连向1号阵地发起猛攻;而第二梯队135团4连则向10号阵地和9号阵地发动进攻,4连伤亡殆尽后,135团6连接替4连又向9号阵地发动两轮攻击,等拿下9号阵地,6连(缺2排)已经只剩下4个人了。南朝鲜军趁6连无力固守,一个反扑又抢走了9号阵地。危急关头135团7连冲了过来,重新对9号阵地发动进攻。
配属134团8连作战的135团6连2排在进攻3号阵地的途中伤亡过半,2排6班班长吕慕祥在攻击敌火力点时负伤,手雷扔不动了,于是连人带手雷扑了过去,一声巨响后与敌人的地堡一起粉身碎骨,牺牲时年仅23岁。
敌我双方在高地上展开厮杀,你来我往。高地上浓烟弥漫,火光冲天,枪声、炮声、手雷和爆破筒的爆炸声混成一片,间或是白刃战时士兵们怒骂的声音、骨头被劈断的声音和阵亡者临死前的惨叫声。
战至凌晨2时,我军最后一个投入战斗的连队134团7连冲上了阵地。这个连也是45师主力连队之一,在16日、17日的反击作战中全连打光,22日由45师抽调外单位人员百余人重建。这个连在敌炮火下狂奔35分钟,冲上主峰。他们来的正是时候,南朝鲜军两个连正要向主峰发动反冲击,7连扑上去一阵猛打,敌军溃散,7连追过去,顺手收复了7号阵地。至此,597.9高地上除东北山梁上的8号、2号和11号阵地之外,已经全部被我军牢牢控制,南朝鲜军守敌四个连(敌31团5连、8连、6连、9连等)被歼。
45师师长崔建功接到战报,喜出望外,立即命令高地上所有部队通归135团2营代参谋长张广生指挥。应张广生要求,火线运输部队趁天还没亮,紧急送上2000条麻袋和大批手雷、手榴弹和爆破筒等投掷武器。高地上的部队连夜抢筑工事,准备应付敌军的大规模反扑。
10月31日凌晨4时,南朝鲜军第31团命令其第1营和配属的埃塞俄比亚营一起在美军猛烈炮火掩护下,趁高地上志愿军立足未稳,发动进攻。美军炮火非常猛烈,我军第86团前沿指挥所想往1号和2号坑道拉电话线,拉了三次,伤亡了六七个人,损失了五六千米的电话线,团指挥所还是没能和坑道部队说上一句话。
中午时分,南朝鲜军占领了9号和10号阵地,但随后被我军两个班的反冲锋打退。
7号阵地由86团两个排防守,他们在13个小时内击退敌军40多次进攻,最终只剩一人,但依然守住了阵地。
这天下午,南朝鲜军第31团1营先撑不住,退了下来,接着是埃塞俄比亚营。溃兵跑到598高地对面的鸡雄山,被美军第九军军长詹金斯看到了。他命令南朝鲜军第2师暂停进攻,准备在11月1日让南朝鲜军第9师第30团解决问题。
当晚,志愿军趁胜追击,一举收复高地东北山梁上8号阵地和2号阵地,除11号阵地这个班前哨阵地外,597.9高地已经重回我军之手。然而不幸的是,高地上志愿军最高指挥员、135团2营代参谋长张广生于这天下午15时在3号阵地附近指挥战斗时被敌炮弹片击中牺牲。由于上甘岭战役牺牲者众多,在战役中做出突出贡献的张广生最后也只被评为特等功,而没有获评战斗英雄荣誉称号。
31日的固守作战中,45师扔出了近3万颗手榴弹/手雷,260根爆破筒,发射枪弹30多万发,炮弹21000余发。15军以86团、135团、134团各一个连守备597.9高地,准备迎接联合国军接下来的连番挑战。
【9】力挽狂澜
被美军第9军军长詹金斯寄予厚望的南朝鲜军第9师第30团,是该师的主力团,不到一个月前刚刚因为挡住了我主力部队38军两个团在白马山(我称394.8高地)的攻势而为南朝鲜军第9师赢得了“白马部队”的名声。此时整补完毕的南朝鲜军第30团兵强马壮,士气高涨,准备拿下598高地(我称597.7高地)来为南朝鲜军挽回颜面。
11月1日9时半,南朝鲜军第30团3营就在6个炮兵营的炮火掩护下,兵分四路向597.9高地扑来,坚守阵地的志愿军在后方炮兵群支援下,用雨点般的手雷、手榴弹、爆破筒顽强抵抗。战至下午3点半,南朝鲜军有两个排终于登上了高地主峰(我称3号阵地)。南朝鲜军第30团团长林益淳见状大喜过望,立即命令3营营长赶快增援这两个排,还安排参谋赶快去查这两个排所属连的连长是谁,准备嘉奖。可还没等他把连长的名字查出来,这两个排就被志愿军反击下来了。
在这一天,敌军共发射炮弹12万发,进行了23次营、连规模的冲锋,都被我军击退。开战以来我军第一次在白昼完全守住了所有表面阵地。
当天晚上,志愿军调整了部署,调上了12军31师91团8连接防主峰3、9、10号阵地,令15军45师135团一个连防守西北山梁上0、4、5、6号阵地,134团一个连防守东北山梁上2号和11号阵地 ,令15军29师86团一个连负责东北山梁第1、8号阵地和东南方向上第7号阵地。
11月2日凌晨,美军炮火再次袭上597.9高地,狂轰滥炸4个小时后,美军一个营和南朝鲜军第31团一个营联手发动了进攻。志愿军立即发觉,这次参与进攻的美军有些不一样,他们战斗队形严整、火力强大,战术运用也很有章法:先是用小股部队试探性进攻,查明我军火力兵力位置之后,再发动大规模的攻势,由突击队、火力对和第二梯队连续突击,一旦攻击受挫,立即退回出发地,摆出T形对空指示板,引导美军航空兵对地突袭,之后再行进攻。这天午后,我86团官兵从美军尸体上看到了“空运505团”的臂章,我军史料据此将这股美军判定为美军空降187团(美方资料否认空降187团参加此次战斗)。
这股美军比其他美军更顽强,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志愿军防守的阵地。但直到中午,他们依然没有夺取我军任何一个阵地,并不是他们不卖力,而是志愿军已经学会了如何进行阵地防御作战:我12军91团8连在主峰阵地上摆了三部电台和少量兵力,发现敌军进攻就呼叫后方炮火拦阻,自己出现伤亡就从坑道内补充,这种战法被我军称为“小兵群战术”,当日激战7个小时,该连(175人)以阵亡36人、负伤59人的代价歼敌千余人,打出了1个二级战斗英雄、特等功臣、2个特等功臣、1个一等功臣和1个一等功臣班。
下午4时,8连指导员刘怀珍接到10号阵地吃紧的报告,立即派3排的两个班前去增援,这两个班正在山顶上运动,被远处的观察哨误认为美军而遭到我军炮火射击。10号阵地因为增援不及时,终于被敌人攻克。但美军立足未稳,8连另一波兵力赶到,将其反击下去。
傍晚时分,敌军发动了又一次猛攻,驻守1号阵地的86团一个班已经只剩下1个班长和一名伤员,这个班长跑到80米外的3号阵地向91团8连求援,8连副连长冯保芝派出唯一一个战斗小组前去支援。在冲向1号阵地的路上,8连战士李士芳身负重伤,只有朱友光、王万成赶到阵地。这时敌军已经蜂拥而至,两个战士用手榴弹粉碎了敌人的进攻。就在他们喘息未定的时候,又一波敌人冲了上来,危急关头两名战士先后拉响爆破筒与敌人同归于尽。牺牲时王万成19岁,朱友光则刚满20岁。
南朝鲜方面的战斗记录称:开始时还算顺利,一直冲到了半山腰,从15时起,敌军炮火猛烈,手榴弹更厉害,前锋连包括连长在内31人阵亡,84人负伤,直到日落都打不开局面。
驻守9号阵地的我第91团一个班用小兵群战术,挫败敌军从1个排到2个连规模的7次进攻,歼敌400余人,自身只轻伤3人,战后荣立集体一等功。
天黑透后,敌军终于停止了攻势。当晚,我91团团长李长林来到了高地上,他发现高地上我军建制很多,如果用添油战术,很容易造成混乱,于是决定该团采用车轮战法:每个连只打一天,不论伤亡情况如何,打完就换另一个连上,被换下的连的连长留下给新上来的连当顾问,然后随第二个连撤下高地,第二个连的连长则留下来给第三个连当顾问……这个做法不但能够保证部队的战斗力,也能为各连保留一批战斗骨干,有利于长期作战。
但李长林还不知道,他调上来替换8连执行防御任务的3营7连即将迎来的考验有多么严重。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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